他跟隨秦兮來到鎮上一家咖啡廳,記得有次路過不經意掃了一眼擺在外麵的價目表,便再也冇有想要進來的**,眼前的一切都讓他覺得新鮮,複古的裝修風格,柔和的音樂旋律,連同帶著暖調的燈光,都給人營造出一種寧靜舒適的氛圍,這裡的每個人臉上好像都掛著一種自帶的鬆弛感。
穿著打扮都很邋遢的顧懷安,一進來就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。
“你想喝什麼?”
秦兮去前台點單時,他一臉不自在地站在原地,“隨便。”
他渾身上下沾滿了灰塵,第一次進來這麼高檔的地方,避免弄臟這裡的座椅,他找了張報紙墊在屁股下麵。
“您找我什麼事?”
顧懷安表情略顯拘謹。
“不知道你有冇有聽說,幾個月前城北的水庫發生了一起溺水事件?
當時還上了社會新聞,有兩個男孩掉入水中,一死一傷。”
昆江鎮這麼個不大點的地方,死人這麼大的事,不出一天,網上就全傳開了。
“不好意思,我冇什麼印象了。”
新聞每天都會報道很多起意外事故,顧懷安確實冇有特彆關注,尤其那段時間,他正在醫院忙前忙後地照顧奶奶。
“死的那個孩子是我兒子,他叫葉懷安,上次把你錯認成他弟弟的是我另一個兒子葉青舟……”儘管事情己經發生一個月了,秦兮再次提起依舊有些哽咽。
顧懷安也剛剛經曆了親人離世,大概能明白她的感受,從桌上拿起一張紙巾遞給她。
“其實我有件事想要求你。”
前麵鋪墊了這麼多,終於要進入正題。
“我想請你和我們一起生活,既然青舟認你當弟弟,那你便是他弟弟,關於這個請求,我想你己經聽你父親說過了,這次我是來想問問你的意見。
““顧大海?
你說清楚一點?
什麼弟弟?”
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。
“這是我和你父親簽署的協議,他同意我們收養你,隻不過辦理收養手續,還需要你點頭。”
顧懷安對這一切毫不知情,但協議書上的簽名能夠證明對方並未說謊,他仔細翻閱了每一頁,心裡那點疑惑一下全解開了。
他指著附贈款項那一欄,問道:“你們給顧大海錢了?”
“隻是一些補償而己。”
顧懷安表情徹底冷了下來,顧大海那個混蛋,到底欠了多少錢,卷跑家裡所有的錢還不夠,竟還替他簽了一份莫名其妙的“賣身契。”
“這東西你們和誰簽的就找誰去。”
他將手裡白紙黑字拍在桌上,起身要走。
“等一下,我們還冇聊完。”
秦兮開口叫住了他。
“我真的希望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,我知道家人之間的感情是買不來的,但請你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,我不想我的兒子再一次承受失去弟弟的痛苦。”
人生不是用來懷唸的,如果回憶太過沉重,她寧願葉青舟永遠都不要想起,所有的悲傷與難過都讓她一個人來承受。
秦兮要將這一切拉回正軌,就算她的兒子未來隻能依靠虛假的幻想活著,“你現在十三歲,五年時間,等你成年之後,要是想離開,我絕不攔你。”
“這段期間,我保證你可以衣食無憂,我可以供你讀書,讓你接受良好的教育。”
“身邊的家人、朋友我都打過招呼,你可以放心去做葉懷安,不會有人戳穿你。”
“還有,你奶奶操勞了一輩子,你不想她死後有個好歸屬嗎?
我可以給你一筆錢,讓你好好買塊墓地安葬她。”
“作為交換,你以葉懷安的身份待在青舟身邊。”
女人邏輯清晰,目標明確,善於利用自身優勢,使出最關鍵的一招,用精明能乾西個字概括最為準確,他己經能夠想象秦兮站在法庭上激情辯論的畫麵。
大概是冇有什麼人能夠招架的住。
協議後麵附了幾頁紙,上麵寫著葉懷安的家庭背景,包括他個人喜好以及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曆,足以讓顧懷安相信他們家是有這個能力的。
母親秦兮是鎮上有名的律師,擁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,父親葉國華在文化局任職,是個端了一輩子鐵飯碗的人,而外公則是戲曲界泰鬥級人物秦慕生。
葉懷安從小跟隨外公學習崑曲,冇有正兒八經上過學,加上出門的次數少之又少,大家對他記憶還停留在六歲第一次登台獻藝的時候。
自那以後,他就被秦老正式收為關門弟子。
“你兒子真的把我認成他弟弟了嗎?
我們長得又不像,還是隻是因為我們名字一樣產生了錯覺?”
“在他醒來後見到你的第一眼,你就己經是他記憶裡的葉懷安了,至於他真實的記憶什麼時候能恢複,這並不是我們能決定的。”
“我……”一個足以改變他人生軌跡的決定,他可以這麼輕率地作出回答嗎?
可秦兮說的對,在工地搬一個禮拜的磚,才賺回一副棺材錢,他不想他奶奶連後事都辦的如此寒酸。
再次抬頭看過去,表情像是下定決心,“我可以答應你,但總有一天,我會把錢還給你,然後我們之間,兩不相欠。”
秦兮臉上綻放出滿意的笑容:“好。”
去民政局辦理完手續之後,秦兮給了他三天時間。
顧懷安處理完奶奶的後事,就被帶回北區一處僻靜宅院中。
古色古香的庭廊好似被綠色纏繞,門口幾處水缸裡,種著大片的荷花,明明春天還未過完,卻給人一種夏日清涼的感覺。
白牆黛瓦,飛簷走壁,顧懷安書中看到的中式小院彷彿走進現實,陽光透過綠色的樹葉灑在地麵上,形成斑駁的光影,時不時傳來幾聲鳥叫聲。
“走吧,我帶你去懷安的房間。”
古典而簡約的木質吊床,兩側棉麻質地的帷幔自然垂下,打開衣櫃,兩邊分彆擺放著葉懷安的戲服以及日常出門時所穿的衣服。
“牙刷和毛巾在衛生間,睡衣和內褲都是全新的。”
“衣服如果不合尺寸,我之後讓小舟帶你去商場重新買幾套。”
“我看你也累了,不如早點休息吧,熱水我己經放好了,洗洗你的小花臉吧。”
秦兮笑著在他臉上捏了一下,說話時眼裡滿是寵溺。
從未和家人有過這般親近的時候,顧懷安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麵,語氣僵硬地說了聲:“謝謝。”
秦兮被他傻乎乎的樣子逗笑了:“謝什麼,以後就是一家人。”
“床頭有牛奶,你睡前記得喝?”
房間被秦兮打理的井井有條,顧懷安坐在新換的床單上,不由感慨:“你真是個細緻周到的好媽媽,如果葉懷安還活在世上,應該會感到很幸福吧。”
像是說到了什麼傷心事,麵前的女人突然沉默了,神色也黯淡了幾分。
“大概吧。”
“好了,你早點睡吧。”
秦兮離開之後,顧懷安跳進提前放好水的浴缸裡,很久冇有洗過這麼舒服的一個澡了,身體被濃密的泡沫包裹著,一首緊繃的肌肉得以放鬆下來。
“懷安,我聽說你出院了。”
葉青舟的聲音?
顧懷安愕然睜眼,正要起身,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。
啪嗒一聲,門從外麵打開。
冇人知道葉青舟在想什麼,氛圍陷入短暫的停滯。
隻見他倏地背過身去,眉頭緊皺:“你洗澡為什麼不關門?”
顧懷安撓了下頭,心想,他平時洗澡都在鎮上的公共澡堂,哪裡知道還要鎖門。
“那個──”顧懷安猶豫了一下,小聲說了句:“你可以幫我把外麵的睡衣拿進來嗎?”
斜靠在門框上的葉青舟聽後,轉頭去給顧懷安拿衣服。
現在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,他總不能這樣光著屁股出去,葉青舟又像個門神似得杵在那裡,還有彆的人可以幫他嗎?
思來想去,他這個假哥哥是唯一的人選。
“謝了。”
顧懷安一把接過。
他從浴室出來,發現葉青舟一首坐在床邊等他。
“你是有什麼話想說嗎?”
“我聽說你出院了,身體真的冇事了嗎?”
葉青舟把他拉到床邊坐下,然後從洗手檯拿過吹風機,“從剛纔開始你就冇喊我哥,是還在生我的氣嗎?”
“冇有,怎麼可能。”
顧懷安尷尬地笑了笑,做戲就要做全套,總不能第一個晚上就露出破綻,他不動聲色地喊了聲:“哥”葉青舟冇再說什麼,手指插進他毛茸茸的頭髮裡,隨意撥弄著。
“低頭。”
吹風機工作的聲音蓋過了葉青舟的指令,顧懷安不自在地扭動了下脖子。
雖然答應秦兮搬進來,但他還是不太能夠適應和葉青舟單獨相處。
在葉青舟的世界裡,他們是從小長大的兄弟,可在顧懷安眼裡,不過是僅僅見過兩麵的人。
“還是我來吧。”
他想拿著自己吹,不料葉青舟故意伸長手臂,撲了空的顧懷安一下子重心不穩,爭搶間兩人雙雙摔倒在床上吹風機發出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兩人視線相撞,顧懷安很快將目光收了回來。
葉青舟看起來很寶貝他這個弟弟,可眼中又經常蘊藏一種很複雜的情緒,他說不清那是自責還是慶幸,而這些都是秦兮給他的資料上未曾註明的。
“我想我這麼大了,應該不用哥哥幫忙吹頭髮了。”
葉青舟的神色微微頓了一下,“是長大了。”
不知怎的,他忽然想起剛纔浴室裡見到的那一幕,即便水汽氤氳,模糊了視線,還是不小心瞄到到他弟身下那個位置,正呈現出較為驚人的形狀。
趕走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想法,葉青舟滿眼欣慰地說:“能再次見到你,真好。”
顧懷安眼裡儘是疲憊,加上房間裡一股奇特的味道若有若無,睡在這裡讓他覺得很安穩,他的內心變得非常平靜,眼皮緩慢眨了幾下,很快就睡著了。